筆墨和空白是書法作品中很大的形式構成,它們都是相對獨立的整體,各有各的造型和審美內涵。因此我的創(chuàng)作追求是:不僅關注點畫和結體的造型,而且特別強調點畫內、結體內、結體間、行列間以及作品周邊空白的造型。
另一方面,書法的形式是各種造型的組合關系。例如點畫與點畫的組合、結體與結體的組合、字組的組合、行的組合、區(qū)域的組合,直至筆墨與空白的組合等。這些組合從小到大,隨著組合關系的不斷擴大,審美內涵也逐漸豐富。書法作品中各種層次的組合都會帶來新的審美內涵,系統(tǒng)論認為一加一大于二,整體大于局部之和,這種大于部分的審美內容就是由組合關系產生的。書法創(chuàng)作中組合關系是怎樣產生的呢?
01/制造對比,強調對比關系。
對比是指點畫形態(tài)的粗細長短、結體造型的大小正攲、書寫速度的快慢疾澀、運筆變化的提按頓挫、整體布局的疏密虛實、用筆墨色的濃淡枯濕等一組組矛盾的對立。
對比是書法形式存在的基礎,制造對比,就是創(chuàng)造形式。但對比不是書法創(chuàng)作的目標。因此不僅要強調對比,更需要注重對比后所產生的各種關系。強調對比不難,難的是更好地表現(xiàn)對比后所產生的關系。對比是“形而下”的范疇,不是有了對比就一定可以產生美妙的關系。一些低劣的書法作品中也不乏對比,但這種對比只有大與小、粗與細、長與短的區(qū)別,對立面之間比例失調,失去了可比性,因而也就失去了藝術性。
如果為對比而對比,或者缺乏對比的藝術自覺性,那么,這種對比不會產生美感,這種對比是沒有意義的。我們所要的對比,是反差強烈、關系、自然生動的對比。所以,對比首先是對立,它把“中和”一分為二,通過對比求得;其次,對比建立在對立統(tǒng)一的基礎之上,只有相互依賴、依靠對方,才能表明自身價值。制造對比,還要強調對比關系在對立與統(tǒng)一中的協(xié)調。
02/重在組合,強調組合關系。
善書者,作品中無處不組合。組合是書法創(chuàng)作中極為普遍的規(guī)律,它包含點畫組合、結體組合、組的組合、行的組合、列的組合、篇的組合,還有點畫與結體的組合、結體與結體的組合、組與行的組合和行與行、列與列的組合等等。作品中所有元素都是造型元素,同時又都是組合元素。
一般地說,組合分為豎向組合和橫向組合。可調節(jié)字間距以構建豎向組合,調節(jié)行間距以構建橫向組合。當字與字的間距小于字形結構內點畫之間距離時,便將兩字或數字連接起來,不分彼此,成為一個長短距離各異的組合。同理,當行間距離模糊時,橫向空間距離消失,從而使得橫向連接成塊和片的形態(tài)。組合的審美價值很關鍵,它通過結體的組合變化,減少造型元素的單調重復,從而增加組合后新的造型元素的表現(xiàn)力。

比如:創(chuàng)作一幅二十個字的斗方,通過組合連接,可能變?yōu)槭鍌€字的空間,甚至個字的空間。組合后的“字”型不再是單一的方形,可以有方有圓、有大有小、有寬有窄等。這種創(chuàng)造性的組合關系,構成了藝術上的形式意味。
結體的組合是指字內的組合關系,比如對寬窄關系、長短關系、高低關系、上下左右關系的建構等。組的組合是指根據整體效果的需要,將字編成組,可以半個字一組、一個字一組,也可以三五個字或更多的字一組。行的組合是指行的長短、寬窄、疏密、斷續(xù)。列的組合是指行間空白的塊、面、方、圓及各種不規(guī)則的造型等。篇的組合是指整體的謀篇布局。
組合是手段,不是目的;組合是過程,不是結果。但手段與目的、過程與結果都要服從于整體效果,即不僅要強調組合,而且要強調組合關系。書法作品的組合關系越多,內涵就越豐富,組合后對比反差越大,視覺效果就越強烈。但是這樣一來,作品要想組合就比較困難。
因此不能不系統(tǒng)化,將它們歸并為形和勢兩大系列:粗細方圓、大小正側、枯濕濃淡等為形,提按頓挫、輕重快慢、離合斷續(xù)等為勢。因此蔡邕說:“陰陽既生,形勢出焉。”
自然萬物千姿百態(tài),歸根到底是陰陽之間的對立統(tǒng)一;書法藝術千變萬化,歸根到底是形勢之間的對立統(tǒng)一。形與勢都以對方的存在為自己存在的前提。所有的形都是在運動中完成的,有一定的速度;所有的勢都凝固在紙上,依賴一定的形。形必須靠勢來激活,勢必須靠形來顯現(xiàn)。沒有勢的形是泥人木偶,沒有形的勢則根本就不存在。形與勢的存在相輔相成,形與勢的表現(xiàn)相映生輝。形勢合一,才能使書法藝術獲得有血有肉的生命形象。 03/注重局部,強調整體效果。
魯道夫·阿恩海姆有句名言:“整體大于部分之和。”我們可以把“部分”理解為書法作品中的單元(當然也可以理解為點畫、字或某一個區(qū)域)。按照阿恩海姆的理論,“部分”可分為“真正的部分”和“非真正的部分”。“真正的部分”是指整體情景中被分割的次整體部分;“非真正的部分”是指與有限的區(qū)域情景相聯(lián)系的段落。
因此,書法作品中的局部,如單元(組)或字的設計,必須服務于作品整體的需要,當然,局部的質量也直接影響著整體的格調。這里要強調的是,一件作品的“部分” ——字、組、區(qū)域不一定要達到完整狀態(tài),因為任何一個完整的次級整體很難與另一個完整的次級整體相組合。我非常贊同阿恩海姆的說法,一個好的框架結構,既不是完整得令人震驚,也不是不完整得令人沮喪。書法創(chuàng)作,一定要有章法意識,不能在一件作品中追求每一個字、每一個組合的完美,更不能要求筆筆中鋒、字字有出處,要著重考慮各種組合和對比后產生的關系。
其實,書法創(chuàng)作中到底中鋒好還是側鋒好,帖學好還是碑學好,快速好還是慢速好,回答只有一個:重在整體構建,符合整體需要的便是好。書法創(chuàng)作應當特別注重作品的整體章法,在點畫和結體的基礎上,進一步強調字與字、行與行,甚至筆墨與空白的構成。要書法作品不是文本式的,而是圖式的;不是閱讀的,而是觀看的。使書法表現(xiàn)的敘述順序從宏觀到微觀,首先是筆墨與空白的構成,然后是行與行的構成、組與組的構成,再然后才是結體的構成和點畫的構成。“唯觀神采,不見字形”,書法作品如果讓人第*眼感覺到的只是字或者是點畫,就不是一件好作品。 04/營造空間性,強調時間性。
書法藝術是可視的、圖式的,貴于造型變化。書法藝術中線條、結體、章法、布白的造型體現(xiàn)了書法藝術的空間特征;同時,書法創(chuàng)作過程是流動的、動態(tài)的,線條從點到線的書寫過程以及運筆中曲直圓折等書寫節(jié)奏的實現(xiàn)都以時間性為表征,使書法藝術又具有時間性特征。
因此,我們說書法藝術是空間性與時間性兼?zhèn)涞乃囆g。具體而言,書法的空間性與造型相關,借助造型中的大小、長短、松緊、寬窄、正斜、枯潤、斷連、方圓、粗細、濃淡等諸要素的對比,強調體勢變化。
一個有創(chuàng)作思想的書家,幾乎是讓每個字的結構造型處在一種不確定性的變化狀態(tài),在實際創(chuàng)作中,以一種不確定性來構建每個新的空間關系,使得造型元素的上下左右得以呼應、顧盼,追求一種以整體為基礎的大平衡。大平衡是一種整體審美觀,它盡量使單個字的造型不穩(wěn)、不到位、不完美,再通過上下左右的呼應、修合、填補,然后建立起大的平衡形態(tài)。因此,大平衡不是獨立的,而是聯(lián)系的、協(xié)調的,是有條件的。[圖片1]
書法藝術的時間性是書法美學的重要組成部分,是書法神采、氣韻的內在要素,是步入書法藝術殿堂的“鑰匙”。從某種意義上講,它對造型、通篇起著極大的制約作用,故而對作品的雅俗也起到重要的影響。書法藝術的時間性,一部分表現(xiàn)為有形,一部分表現(xiàn)為無形。所謂有形,是指書法藝術的空間品格包含著時間特征,因為線條的形成過程也是時間的展開過程。線條從起到止,是時間的連續(xù);線條方向的變化、長短的變化、頓挫的變化都是時間的表征。所謂無形,是指處在落筆之前、收筆之時,甲線條與乙線條之間的關系。書法家自提筆開始,一直到創(chuàng)作結束,除了有形的線條之外,其他也全都屬于書法藝術的時間特征。
05/綜合傳統(tǒng),理解構成。
從具體的創(chuàng)作風格而言,帖學按照時間推移而表現(xiàn)其審美訴求,如上下連綿的書寫流動性;碑學卻注重營造一種空間造型的張力訴求,如應用對比與顧盼的呼應關系,營造一種空間美。而時空觀所強調的是碑帖結合、風格多樣、諸體合璧,這樣就提出一個構成的問題。
帖學上下流動的時間性與碑學的張力空間美的并用,也是形式構成中的具體運用。草體與楷隸的交叉點綴,方筆與圓筆的穿插互用,各種對比元素在重構中極度夸張,其結果,既有對傳統(tǒng)審美的解構和重構,也有對時代審美符號的創(chuàng)新建立。
時代賦予了對各種語言元素的使用自由,使得創(chuàng)作有了新的時空觀。表現(xiàn)元素在書法語言中的多元化,勢必導致相互排斥、相互矛盾,但正因為如此,才使得任何一方的存在都不是孤立的,而是需要對方的存在以支撐自己存在的價值。矛盾的一方對另一方的需要是兩者間的內在聯(lián)系,是內涵的反映。那么,如果一方孤立的時候,這一方一定是平靜、均衡甚至呆板、無意義的,它既不與另一方存在對比關系,更不體現(xiàn)生氣活力。
我們可以從風格學的角度來分析。將遒勁、渾厚的風格與清秀、流暢的風格并置于同一個作品中,讓它們在矛盾中建立,在中制作對比,對比產生的關系必然呈多元性,這也是形式構成。
這種形式構成的效果,反映出作者心緒與感情的表達更加深邃了,突出了作品的藝術性。
古人也十分強調形式構成。王獻之的《十二月帖》,開篇“十二月”三個字類似于楷法,大多數是行書結體方式,但通篇卻是草法,用筆連綿,十分流暢。顏真卿的《裴將軍詩》,篆隸筆意、楷行草諸體并用,字的大小、長短、粗細、參差,引人注目。